白天还晴朗朗的,天刚擦黑又阴了下来。
狱警在走廊里走来走去,俊俊仅仅守着一份早餐佯装咬一口放下,见狱警往室里打手电,又佯装咬了一口,喝口汤,过了一会儿喝了汤水,把汤里的萝卜条子塞进了窝窝头里,偷偷藏到了枕头下。从中午到晚上,她一共攒了两个半窝窝头,里面都塞满了萝卜条子,准备送给隔壁的大杜哥。她心里有数,就是给他两个窝窝头,那点玩意儿也吃不上半个饱,在家里除吃两份饭外,还吃那么多菜呢。可是,怎么送给大杜哥呢?她挖空心思,想了一招又一招:让狱警给送过去?不可能给送,一提出来送不成,还会引起非议;挖开墙角递过去?她左看右看,四周都那么坚实,那是不可能的……
砰!砰!砰!俊俊轻轻敲了三下墙壁,隔墙又轻轻回应了三下。大杜不知道这三下是表达什么,她也不知道大杜回那三下又表达什么,或许是报个平安,告诉不用担心,不会出什么事的,或许是惦念自己了……
俊俊敲了四下,大杜又应了四下,然后砰!砰!砰!砰!像密集的雨点似的敲了一小阵子,大杜也像密集的雨点似的回敲了一阵子。大杜猜出俊俊有话要说,敲三下是什么意思?四下又是什么意思?密集的急敲又是什么意思呢?他费尽心思,仍然猜不出俊俊要表达什么,妹妹在想哥哥?哥哥敲还回去,也在想妹妹。这三次敲击里肯定有这意思,但又肯定有具体话要说,大杜急得直搔头皮。俊俊呢,对大杜的一腔疼爱表达不出去,急得屋里像没了空气一样憋得难受,她在想:世上有英语、汉语、哑语……要是有“敲语”
就好了……她想得脸在烧、心在疼,急得脸上沁出了一层密密匝匝的汗珠。
俊俊瞧瞧窗口,又瞧瞧床铺,灵机一动。她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三下栅栏窗棂,大杜也敲了三下窗口栅栏。俊俊借着折射进来的探照灯光,掏开行李,拆下一块床木板,拿好两个半窝窝头,把木板竖着伸出去再横过来,把窝窝头放在木板一头向大杜的窗口送去。想好以后,她轻轻敲出了三下窗口铁栅栏,大杜也回敲了三下。大杜见横着的木板渐渐伸展到他的窗口,板头上摆放着两个半窝窝头,他明白了,急忙拿下了窝窝头。俊俊便急忙撤回了床木板。
以往的日子,俊俊作为妹妹,曾给大杜无数如此细微的温暖和关爱。他双手捧着两个半窝窝头,又细瞧瞧窝窝头眼里塞满了的萝卜条,激动得大颗大颗的泪珠儿往下掉,手在颤抖着。这两个窝窝头传达了俊俊对自己这些行动的理解,似乎也传达了俊俊对他那一巴掌的不在乎。大杜是一个那么粗鲁的汉子,作为铮铮男子汉,从来没有这么感动过,感动得泪水伴着一股强大的热流在周身滚动,滚动得像是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了,唯一存在的就是拥抱着他的心的热浪,滚滚的热浪……
应该说,俊俊出嫁后,大杜砸是砸,闹是闹,打是打,可她从来没有离婚的念头;大杜呢,也再没有要娶俊俊的想法,可这回他坚定了信念:非要把俊俊再娶回来不可!
这两个半窝窝头,勾起了大杜的馋虫,香甜地吃了起来,越吃越坚定信念,只要两个人都活着,不管到什么年龄,不管到什么时候,一有条件就要娶俊俊,如果她俊俊犹豫或者不答应,就把她绑进洞房,如果她叫“大杜哥”
,就非掰着她的嘴让她叫“丈夫”
。横心已下,这一辈子只喜欢,也只娶这一个女人!
又一天过去了,许家福不见母亲的面,心里实在憋不住了,这一宿翻来覆去睡不着,一早起来就问大夫,可不可以出外走走,大夫说:“你的伤口虽然没有完全愈合,但炎症控制住了,注意一点,别碰着伤口就没什么问题。”
他一听,实在忍不住了,便出了医院。一进家门,现厨房门敞着,灶烟滚滚,许金仓正扎着围裙在切菜,许良囤正站在厨房门口,说:“……我也不是没让你找,她娘家你也去了,找不到有什么办法……”
“爹,”
许金仓左手把着一摞白菜叶,右手握着菜刀,扬起脸说,“我工作这么忙,家福住院,还得一天三顿饭,再说,我也不会做饭,怎么弄呀?这那菊花活不见人儿,死不见尸。”
“金仓,让我说呀,你那个不争气的媳妇呀,就别琢磨她了,她爱咋的就咋的,就当没这个人。饭呢,不行我就顿顿买着吃。”
许良囤说,“我还是那句话,老娘们就这玩意儿,不能惯着。你要是还有心思要她,这次找回来,下次怎么办?金仓,金仓呀,她能狠心走,咱就能狠心不要她。你爹过去做买卖就是这样,对不仗义的人就是这样,以牙还牙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许金仓叹口气,转过脸一抬右手,切着了左手手指,顿时,鲜血直流,菜板上,切成片的白菜上染上了一撮一撮的鲜血。
许家福急忙跑上去:“爹,怎么搞的……”
“怎么搞的?你说怎么搞的。”
许金仓一掷菜刀,攥着左手食指说,“还不是让你们给逼的!”
“金仓,是这么回事儿吗?”
许良囤一酸脸说,“谁逼你了?我吗?我不管了,你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吧。”
许家福急忙打来一盆凉水说:“爹,把手放在凉水里能止血。”
“止什么血,”
许金仓没好气地说,“这样,不感染炎吗?”
许家福急忙说:“你使劲捏着点儿,我去医院取药布和紫药水。”
走几步又回头问:“爹,我妈呢?”
许金仓没好气地回答:“死了!”
许家福一听没好气儿,转身就走。许良囤站在屋门口说:“家福,抓紧回来吃饭,我去买油条、豆浆。”
他应一声走了,心里嘀咕:我的爷爷、我的爸呀,这一家三口人三个心眼儿,怎么弄呀?
许金仓右手使劲捏着受伤的手指头,朝自己房间走去。他时常有种对不起那菊花的后悔,可品品老爷子说的话,觉得又有道理,也断定那菊花肯定不会寻短见,那就顺其自然,等她回来。她要在这里继续过呢,不撵她;她要是不来呢,也不再找她。
那菊花一觉醒来,阳光已经铺满了半个炕面,她感到被子有些潮湿,脑子里慢慢地闪出了之前生的一切,与许金仓争吵,给儿子写信、烧、喝姜汤水汗、吃退烧药……心里复杂起来。
“弟妹,”
梁大客气敲敲门进屋就问,“这一宿感觉怎么样?”
“好,好……”
那菊花要支撑身子坐起来。青草连忙摁住她说:“那姨,不行,你身子挺弱的,出了那么多汗,躺一会儿吧。”
“对,”
梁大客气应和着说,“昨天呀,你半夜里烧得糊里糊涂,话都不成个儿了。”
那菊花有气无力地躺下说:“他客气大叔,青草闺女,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好了。”
“说什么呀,那姨,你这人多好呀。”
青草气愤地说,“在他许家,好人不得好报,我们家给你好报。”
那菊花受感动了,虽然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,这里包含的全是人间真情呀,没有半点假心假意。
梁大客气都没听进去这番话,瞧着躺在炕上的同龄女人,心颤动了,不由自主地重复着青草的话说:“对,我们家给你好报,我们家……”
现在,青草说啥是啥了。
青草笑了,瞧瞧爹,然后瞧着那菊花说:“那姨,昨天晚上,应该我和我爹上凌晨班做豆腐,见你不清醒,还说糊涂话,我让我爹去上班,我留在家,可他说什么也不让,还争着要留下,让我去上班,我爷俩争来争去就都没去成。我看问题不大了,一会儿吃完早饭,我爹在家,我去交代一下就回来。”
青草这话可说到梁大客气心窝子里了,嘿嘿笑两声直说行。
“不用,不用,”